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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发表者:冯周琴 人已读

今年元旦同往年一样,我收到了许多贺年的短信。有祝愿身体好的,有祝愿青春永驻的,有祝愿家庭幸福的,有祝愿发财的等等。我都一一作答,表示感谢。

在这许多短信中有两条短信,虽然字数很少,但却使我感触良多。

一条是那位因为高颈段脊髓炎用气球维持生命引起媒体广泛关注(http://baike.baidu.com/view/4354896.htm)我曾多次为其会诊,最后康复的冀小燕姑娘写的:

冯伯伯:新年快乐!我现在恢复得不错,祝您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小燕

我的回信也很简单:

小燕子?太好了。会发短信了?

知道吗?你的短信虽然字数很少,却是最值得我欣慰,高兴和珍藏的。因为她来自一位曾经生命垂危的少女,来自一位无奈村民用山寨呼吸机挽救过来的小姑娘。

祝愿你继续康复,好好学习,早日长大成材,报答父母,报答社会。 冯周琴

谢谢您的鼓励!我会的。

另一条短信是太康县一位多灶性运动神经病呼吸麻痹用呼吸机维持生命,我也曾去会诊,但未能挽救患者生命,最后去世的农村妇女的丈夫(我不知道他和她的名字)写的:

您好? 冯教授。这么晚了打搅您。告诉您一件事,我妻子两天前去世了。虽没能挽留住她的生命,但我们都尽力了。您是她的医生,而且给予我们很大帮助,我代表全家向您表示感激之情,谢谢。

我的回复是:

您好?惊悉您夫人不幸去世,甚感悲伤。

您妻子是一位勤劳、贤惠、善良的女性,而且她也非常美丽。她的去世,使您和您的孩子们失去了最亲最好的亲人,也使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位具有真、善、美特质的好女人。作为曾经为她会诊的医生,我感到非常非常惋惜!尤其是想到她是在田间掰玉米时发现有病,想到您的儿女,想到我去太康医院会诊时她还忍着痛苦,把她坚强的、最美的一面呈现给医生们,我就更加悲伤。

但人死不能复生,您为了给她治病,跑遍了郑州、上海等大城市大医院,还去青海借钱为她付医疗费。您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您妻子天上有知,她一定会非常感谢您的。我相信,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会再次选择您作为她的终身依靠。

先生:我希望您化悲痛为力量,好好照顾她留下的儿女,把他们培养成人,完成他们妈妈的遗愿。好好照顾她的父母,替她尽孝。

愿您妻子安息。 冯周琴

发过这两条短信后,我思索良久,难以平息自己的思绪。我为小燕子的康复高兴,我为那位刚刚40岁的就去世的农村妇女悲伤。深深感觉一位医生责任的重大和医学不能挽救病人时的悲哀,再次思索着作为一名医生,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患者,应该如何重塑和谐的医患关系。

我又一次想到了那句话:“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在美国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长眠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特鲁多医生。他不是院士,也没有获得过诺贝尔奖。但他的墓志铭却久久流传于人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行医人:“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中文翻译简洁而富有哲理:“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有时、常常、总是,像三个阶梯,一步步升华出三种为医的境界。

在初中时,我并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会当医生。那时我是立志做一名作家或是电影导演,像曲波那样写《林海雪原》,像崔嵬那样导《青春之歌》。

但是在1962年,父亲一次因患脓毒败血症住院的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志愿。父亲住院太不容易了。他那时高烧40度,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乡亲们用担架把他抬到了县医院。但我们家的钱不够交住院费。找熟人吧,熟人去剧院看戏去了。好不容易勉强住下,几天之后病情稍微好转就出院转到离我们家好几里路的一位乡村医生那里,住在一个烟炕屋里,母亲陪着,一住就是几个月。那时我正在上初三,又正值中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每周日去到父母住的那个烟炕里去看他们。临走时带上一周的干粮,是母亲用树叶子和面做的,就是后来忆苦思甜时常吃的那种。

这时候,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高中毕业了,考上医学院,当医生,好让自己父母有病时住院方便些。这是我学医的原动力,也是激励我冒着严寒、酷暑坐在郏县高中校园的角落里(那里安静些)苦读的原动力。

刚考上高中时,因为自己曾经在初中时担任过学生会学习部部长,班主任指定我担任班长或是学习委员,我谢绝了。因为我知道北京医学院只收成绩好的,不管你是不是班干部。

1965年,我顺利考上了北京医学院。

1976年,我去北大医院进修神经内科。师从著名神经内科专家陈清棠教授和吴逊教授。

1979年,我考上了我国神经病学发源地天津医学院神经病学研究生,成为已故著名神经病学专家陈世畯教授和杨露春教授的学生。

于是,我成了神经内科专科医生。

初涉神经内科专业时,满腔热情,面对神经内科顽疾,总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以为自己是北京医学院毕业,天津医学院神经病学研究生,掌握着很多神经病学知识,可以为病人治疗所有的病痛。

但事实并非如此。神经内科疾病病种繁多,表现复杂,难以诊断,难以治愈。如脑出血,往往让人致命,脑梗塞,常常使人偏瘫,多发性硬化,常常复发,运动神经元病,总是越来越重,多系统萎缩症,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面对着昏迷,植物状态,脑死亡,偏瘫、截瘫,痴呆,濒临死亡的绝望,虽然以CT、MRI、DSA三个代表为标志的现代医学能够检查出许多既往难以明确病因的神经系统疾病,但许多疾病仍然难以治愈。这曾使我痛苦和迷茫,深深感觉现代医学科学的落后和自己知识的不足。这是为什么?这该怎么办?

这时,我知道了撒拉纳克湖畔墓志铭的故事。解开了我的心结。由于医学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治愈”是“有时”,不是“常常”,更不是“总是”。不管医疗技术多么先进,也不管人们花费多少金钱,医学不能治愈一切疾病,也不可能治愈每一个病人。神经系统疾病更是如此。我曾去南京为患格林-巴利综合征呼吸肌麻痹而使用呼吸机三年的患者小吴会诊,曾去温州为高颈段脊髓损伤而呼吸麻痹的小赵会诊,但他们的病都难以治愈。面对他们,常感心情沮丧。不能治愈,如何完成医生的使命?

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墓志铭明确指出了医务工作者的职责,我们不仅仅是要治疗、治愈疾病,更多的是要去帮助和去安慰病人。

怎样才是高明的医生?怎样才是对病人最好的治疗方案。面对着一个神经系统疾病患者,高明的医生首先应该分辨出哪些是能够治愈的病,哪是不能治愈的疾病,也就是要弄清治疗的目的,譬如一个神经系统炎症患者,采用适当的抗生素类药物,常能治愈。格林-巴利综合征,面瘫,面肌痉挛,抑郁、焦虑,紧张性头痛,不太严重的脑血管病,也能够治愈。即使严重的脑血管病,我们采用超早期干预,分期、分型个体化综合治疗,加上康复训练,也能使患者长时间正常生活。“去治愈”,是需要丰富的科学知识和实践经验积累的。这需要努力掌握现代科学和循证医学知识,需要床边认真细致地观察病人,发现每一点变化,并随时应对,调整治疗方案,才能做到治愈,同时,也受到医学科学水平的局限。随着医学科学的进步,越来越多的神经系统疾病已能够达到治愈的目的。像最常见的脑血管狭窄和闭塞,采用药物、手术和血管介入的方法,很多情况下能够达到治愈的目的。采用改变生活方式,干预危险因素,一级、二级预防,可以使好多人不得脑血管病。

尽管如此,神经系统还是有许多疾病不能治愈。比如变性病,遗传性疾病,我们还没有什么方法对其进行有效的治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去帮助,去安慰,争取尽可能地减轻患者痛苦,延长患者生命,保证良好的生存质量,让病人快乐地、有尊严地活着。

这正是我们神经内科医生的职责,神经内科医生的帮助和安慰正是许多神经内科病人所需要的。

我要时时记住自己的职责:“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本文是冯周琴版权所有,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本文仅供健康科普使用,不能做为诊断、治疗的依据,请谨慎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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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1-05